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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剧不只“中女危机”:父亲失智症后,独生女的赡养难题

时间:2025-06-15 16:01:00

《忘了我记得》剧照。(资料图)

遗忘并非突如其来。

起初,是在言谈中露出蛛丝马迹,热衷骑脚踏车,一向酷酷的父亲程家齐,突然提到要去拜访早已过世的老友。意识到记忆正在远去后,父亲开始在便利贴上写下女儿的名字、联络方式和必要物品的储存位置。再后来,妻子去世、另一位老友猝逝的接连打击下,他开始尿失禁,背着女儿羞愧地清洗脏污,眼神逐渐变得空无一物。

在5月底播出的Netflix短剧集《忘了我记得》中,导演刘若英用一种逐渐失控的节奏,展现一位失智症父亲的老去。

故事围绕着女儿对父亲的病后照拂展开。女儿程乐乐的中年生活一地鸡毛,在旅行社带团,因为和游客起了一次冲突,被领导无情开除,被行业封杀,只能白天在便利店打工,晚上到酒吧说脱口秀。

父亲程光齐,台湾资深“老克腊”,人到晚年仍然风趣健谈,头发梳得一丝不乱,日常结交爱骑行的老友,偶尔和“情人”们约会。

直到失智症袭来,两个人的生活被无差别摧毁。程乐乐再度搬来和父亲同住,在疲惫的看护生活中,得以再度审视父亲的人生,以及父女间的旧日记忆。

剧中细致对焦照顾病亲者的现实艰难,但呈现时难免带有刘若英一贯的“文青”底色。“我承认,我稍微浪漫化了照顾者与被照顾者之间的真实。”她在社交媒体发文称,“如果你经历过,你就知道,那些无力、苍白、撑不下去的残酷时刻,根本不需要我再花篇幅去描述。”

刘若英说,对很多观众而言,《忘了我记得》或许是一部催泪的文艺片、家庭片,但对自己而言,它是“恐怖片”,因为“里面的每一帧对我来说,都历历在目”。

中女的人生孤岛

《忘了我记得》可以说是这两年市面上常见的“中女剧”,导演兼编剧刘若英在剧中设置了同类题材剧常见的闺蜜三人组。只是,不知有意或无意,剧中每个主角的原生家庭与婚恋处境,都显得异常孤绝。

女主程乐乐在单亲家庭长大,父亲是轮机长,常在海上远航,母亲则是一个歌手梦未歇,现实里被母职捆绑的女性。在程乐乐的记忆中,母亲常常恹恹不乐,无心应对琐碎而繁重的家务,最终决定离家逐梦。

密友黄苏菲则是这两年影视剧里标准的独身女性。她在旅行社上班,四十多岁仍未成家,养一只猫,当成儿子照顾,家中监控一旦显示“猫儿子”有恙,立马奔逃回家。也因为没有世俗意义上的家庭负累,每年春节日本旅行团的领队工作,领导一贯交给她。

另一位密友林佳云早早成家,是相当标准的家庭主妇,日常生活围绕着两个孩子打转。只在每月固定的“月经会”,三人才在餐馆碰头,吐槽各自的近况。

不难在《忘了我记得》中感知到,刘若英的确深度关切这些女性人物在各自命运里的情绪释放。比如,疲于育儿的林佳云,偶尔躲到阳台抽烟、偷偷喘息,打电话关切自己无力亲身照料,被送进养老院的父母;对生活感到无奈时,黄苏菲会跑到父母的墓碑前大发感慨,父母早已因车祸去世近三十年, 她一直和最亲密的朋友谎称父母在海外定居,保留自己不被“可怜”的权利。

只是,可惜的是,这些影像上的震惊时刻,只是片段式地散落在剧中。它们更接近于一种旁白式的宣告——你看,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人生隐秘,拥有着多么令人无奈、悲情的质地,却缺少更扎实的叙事材料,把每个人物更具体的两难摊开来。

刘若英或许是想借助这三个差异化的女性角色,来表征当下中年女性人生各种可能的困局。只是,这些同质化的剖面,早在一轮又一轮影视、图书、播客等多媒体消耗后,缺乏能让人更深入探索的部分,观众可以不假思索地读取这些人物身上所承载的性别议题。

演员刘品言(在剧中饰演黄苏菲)也直白表露对同质化女性角色的困惑。她过往出演过不少类似角色,在Netflix平台访谈中她说:“我演的苏菲,跟我过往常常遇到的单身独立女性形象,其实蛮多次的……所以这次奶茶导演和我说的时候,她还是会很希望我用这个角色给别人力量。但我就会卡住,想说我到底要怎样演出一个更不一样的苏菲呢?”

《忘了我记得》里的中女叙事是去精英化的。在这部剧中,刘若英提出了一个颇具当代性的问题:在现代婚姻里,社会地位相对非精英的一方,是否必须心安理得地以精英一方的生活方式为主,并为维持这种精英生活而自我牺牲?

程乐乐中年失业,白天在便利店忍受各类“机车”的顾客,晚上借脱口秀,才能吐槽生活里的颓唐与无奈。而随着丈夫张凯晋升为律所合伙人,婚姻里的阶层问题渐渐显露。她拒绝丈夫让她全职在家的提议,坚持要做一份丈夫眼里并不体面的工作。

导火索在一场“精英”饭局后燃起。当晚,律所的合伙人们各自偕妻出席,自称“贱内”的配偶要么是教授,要么是舞台剧演员,其间隐隐显露一条隐形的鄙视链。轮到匆忙到场的程乐乐自我介绍,“便利商店店员”的身份还未说出口,丈夫就替她谎称是银行主管。

回家后,两人大吵一架。丈夫理解不了妻子为什么要坚持去酒吧里“说笑话”。程乐乐也难以理解,为何为了匹配丈夫的阶层社交,自己就得放弃“不体面”的工作和业余爱好。“我不是这个世界上,唯一对生活感到无力的人,我站上台,然后讲那些我解决不了的问题,嘲笑那些悲惨的事情,然后那些陌生人笑了。他们懂,你懂吗?”

谢盈萱饰演程乐乐。(资料图)

独生子女养老难题

程乐乐的饰演者谢盈萱在接受采访时说,《忘了我记得》讲的“是一个小的故事,也是一个大的故事”。

的确如此。如果从“中女困局”的视角来审视这部剧作,《忘了我记得》难言新鲜,但其中所关涉的独生子女养老困境,又把这部剧的主题带入到一片更开阔的地带。

台湾相关部门2024年的一份统计报告显示,台湾全省社区65岁以上老人,有7.99%患失智症,而这之中超过半数得的是阿尔茨海默病。报告预估,到2041年,台湾65岁以上老人中,失智症人口会达到68万左右。

老龄化是东亚社会的普遍面临的问题,中国大陆也施行过长达数十年的独生子女政策,因此,在可预期的未来,独生子女养老问题会演变成一代人的棘手问题。

《忘了我记得》中,父亲罹患阿尔茨海默病,独生女程乐乐的婚姻也摇摇欲坠。搬去贴身照顾父亲后,她暗自庆幸,幸好没生孩子,不然“上有老,下有小”的中年生活,几乎要会将她吞噬。失智症父亲根本离不了人,她唯一一次溜去酒吧说脱口秀,想给压抑的生活一个出口,父亲就走丢了。

从某种层面上看,《忘了我记得》中所展现的独生女养老难题是极致的,它将一个近乎无所依傍的独生女,独自逼到赡养义务之中。当然,剧中的程乐乐,可以从台湾社会获得一些支持——家有失智症患者,家属可以申请护工上门帮忙,需要排位。只是,这种社会支持不能完全解决问题。

在儒家孝道文化熏陶下的东亚社会,照顾者实际上需要面临不小的道德压力。

折磨程乐乐的最大的心魔是:在照料失智父亲的过程中,自己到底有没有“尽力”?程乐乐疲惫不堪时,想过把父亲送往专业照料机构。坐在轮椅上的父亲听到她和密友讨论这一可能性时,突然在一旁喃喃自语:“可不可以不要把我送走?”

这是失智父亲一句看似任性,实则出于本能的情感表达。这句嘟哝也让程乐乐回忆起童年,她也和父亲抱怨:能不能不要把她送到邻居家?

程乐乐面对的是一个情绪黑洞般的父亲。她不再能和父亲索要体谅,因为她一切的抱怨、倾诉都有去无回。她对父亲自我剖白:“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会不会好?就是一切会不会变好?其实我很害怕,我很害怕你突然就走了,但其实我更害怕,你一直走不了。我很不孝。对不起。”

当一个曾经不安于父母“控制”的子女,变成“控制”父亲,并替他作决定的人,其中挣扎与艰难可想而知。作为子女,困扰程乐乐的一道道德难题是:如何确定真的是在为父亲做着最优的抉择?

早在父亲初步显露失智症状时,医生就推荐程乐乐让父亲服用最新的研发药,那时的父亲还能对着医生开玩笑,一切看上去没有那么糟糕。等到她疲惫不堪,再来询问新药事宜,医生告诉她,早已错过了药物的黄金干预期。

当父亲的病情进一步恶化,需要去医院插管,程乐乐又面临着另外一道难题:父亲在清醒时,明确要求不插管,医生抢救他时,自己到底要不要在“不施行心肺复苏术意愿书”上签字?

刘若英在剧中呈现的类似抉择时刻,给人感觉“惊悚”。这是这部剧极具现实关切的地方——它能让我们在拉紧自己脑袋里那根弦的同时,试图去思考,这个社会还能为那些身处养老困境中的人们做些什么。

南方周末记者 潘轩

责编 李慕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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